不再少女

“現(xiàn)在參加比賽的小朋友大部分都是我不認識的，跟我同一屆的那些運動員大部分都已經(jīng)不比了，甚至比我小一批兩批的都已經(jīng)不比了，但是我還在。”

“小朋友都可以叫我阿姨了，他們看我那個眼神就是看長輩的，感覺特別奇怪。”

你永遠不知道采訪中的傅園慧會說些什么，但她總有一種不一樣的智慧。

關于老將的話題，汪順、葉詩文和吳鵬都在春季游泳錦標賽的賽場上被問到過。汪順的回答是“小時候是熱愛現(xiàn)在是責任”，葉詩文的回答是“只要心中有熱愛年齡不是問題”，年紀更長的吳鵬則說“雖然退役但并沒有離開游泳”。

只有傅園慧別出心裁，給出了“阿姨”這個答案。

傅園慧調(diào)侃年輕選手叫自己阿姨。 視頻編輯 徐儲立(01:06)

這種自我調(diào)侃并非沒有道理，參加女子50米仰泳的56名選手中，傅園慧是唯三的90后，在00后扎堆的泳池里，最年輕的選手甚至是2011年出生的。

不再少女，是她給自己的定義。于是在晚上50米仰泳的決賽，傅園慧以27秒87的成績沖過終點獲得銅牌時，她又強調(diào)了一遍阿姨：“少女的話，現(xiàn)在年齡有點超標了，可以稱為洪荒阿姨吧。”

這是傅園慧標志性的采訪，就像7年前脫口而出的那句——“我已經(jīng)用了洪荒之力了”。

傅園慧27秒87，獲得50米仰泳銅牌。

五成功力

關于年齡的自嘲，兩年前的全運會便被傅園慧提起過，“感覺非常old，自己已非常年邁。”

與年齡掛鉤的則是成績。早在2019年光州游泳世錦賽，傅園慧便已顯露疲態(tài)，她先后在女子100米和50米仰泳比賽中遭遇“滑鐵盧”無緣決賽，創(chuàng)造三屆游泳世錦賽中個人項目的最差成績。

此后幾次大賽節(jié)點，她都淡出了國家隊的核心陣容——傅園慧上一次參加大型比賽，還是在2021年陜西全運會，距今已經(jīng)接近兩年時間。

按照她的說法，過去兩年大多時刻她都在“孵蛋”，“我完全沒練，每天臥床，然后玩游戲什么的，但是特別開心。”

直到今年年初，傅園慧才開始重新訓練，“一方面是之前傷病的情況比較嚴重，一直以養(yǎng)傷為主。另一個是今年杭州亞運會離家門口10分鐘路程，希望可以參加一下。”

女子50米仰泳預賽，傅園慧游出28秒46的成績，以第四名的成績晉級決賽，她覺得自己游得有些慢了;而決賽游出27秒87，她又覺得超乎想象，“早上游完成績比我想的要慢一些，我其實不是那么有信心，但晚上的成績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。”

傅園慧坦言自己只恢復了五成功力，甚至一邊拍著自己的肚皮一邊說：“我也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，比如說太胖了之類的。通過更加積極地訓練這些都會提高，我也比較期待5月份在杭州的冠軍賽。”

“如果恢復到100%，那就是無敵的狀態(tài)，但那應該是不可能的，恢復到70%-80%的狀態(tài)應該就夠用了。”

傅園慧的手臂白凈了許多。

消失的抓痕

從7年前的“洪荒少女”，到如今的“洪荒阿姨”，傅園慧似乎沒有太多變化。

面對媒體時，她總是給出一些意料之外的答案，而等待比賽時，她和吳鵬的閑聊依然“傅言傅語”，“看我過去嗷嗷嗷，回來呃呃呃。”

但相比以往傷痕累累滿是抓痕的胳膊，如今傅園慧的胳膊更加白凈——預賽時，傅園慧上場前簡單地拍打著胳膊。

“不抓了，雖然抓胳膊是一個激勵自己很好的辦法，但是傷害自己的話沒有必要。我們是一個非常積極陽光的運動，沒必要讓大家覺得有那種病態(tài)的感覺。”賽后傅園慧解釋道。

曾經(jīng)，傅園慧手臂上的血痕清晰可見。

其實，傅園慧的胳膊并不是一開始就布滿抓痕，至少在2016年里約奧運會成名的那個夜晚，傅園慧的胳膊白白凈凈。

但三個月后的游泳亞錦賽，傅園慧的胳膊開始出現(xiàn)血痕。2017年布達佩斯世錦賽，傅園慧面對央視的鏡頭留下這樣一段話：“我不希望自己沒有全力以赴地對待比賽，如果只是付出傷口的代價，我愿意。”

那屆比賽，傅園慧在女子50米仰泳中以0.01秒的差距收獲亞軍，她梗著脖子抿著嘴，留下的滿是自責和內(nèi)疚：“訓練的時候都要比現(xiàn)在快很多”“感覺自己的腿被封印了”“明明有開天辟地的能力，最后打開一條縫隙”……

同樣的故事又在兩年后的光州上演——世錦賽個人項目全部出局后，傅園慧紅著眼眶說道：“我真的很努力地訓練，竭盡全力去做好一切，如果還是不行的話，我就只能接受它了?？赡芫拖窬W(wǎng)友說的，我真的不太適合游泳吧。”

快樂游泳

很長一段時間，傅園慧微博置頂?shù)膬?nèi)容都是她在2017年生日夜寫的小作文。

我不是怕累怕苦的人，我早就習慣了。

但是我不懂為什么我會這么崩潰。

是因為游得太慢了所以崩潰了嗎?

不可能啊我沒有那么內(nèi)心脆弱。

哦，后來我知道了。是因為我在堅持與放棄之間，猶豫不決。

這帶給了我最大的痛苦。它像毒藥一樣一點點腐蝕我的意志和精力，而我自己卻沒有意識到。

我痛苦，我掙扎。其實就是因為，我想要變強啊!我不想放棄啊!

我不想因為這些挫折就放棄我的人生啊!

這段微博置頂一直持續(xù)到現(xiàn)在，記錄著她的高光，更記錄著她的掙扎。

傅園慧上次參加大賽，還是2021年陜西全運會。

里約奧運會前，傅園慧心里的“那根弦曾被拉斷了”，后來她說“接上了，換了一根更好的”。但無論是胳膊上的傷痕累累，還是混采區(qū)的淚眼婆娑，都暗示著最大的一種可能：那根“弦”被一次次拉斷，又一次次接上。

一邊是求而不達的焦慮，一邊是迎頭再上的執(zhí)著，那個樂天幽默的傅園慧被自己困在泳池中。

站在2023年回望過去，傅園慧承認自己當時有些病態(tài)：“我覺得以前在一個自己強迫自己變強的漩渦中拔不出來，壓力也非常的大，有一點點失誤和不好，就沒辦法原諒自己。”

“現(xiàn)在的我是一個重新找回自己的過程，我現(xiàn)在告訴自己，所有的困難都沒有關系，我會犯錯，我也可能沒有那么的優(yōu)秀，但是我相信我會越來越好的。”

快樂的傅園慧回來了。

或許是為了佐證這段話，她還把內(nèi)心的旁白復述了一遍：“今天游之前我就告訴自己，慧慧寶寶沒關系的，游不過別人都沒有關系，我們只要盡力就好了，把技術游好，游得很差的話也沒有關系，我們下一次一定會更好的。”

“這樣鼓勵自己以后，就沒有什么壓力了。”

你能很好地判斷傅園慧的心態(tài)，一旦她板著臉收住表情，無論她說出多少金句，都無法掩蓋內(nèi)心的焦慮。

傅園慧2017年布達佩斯收獲女子50米仰泳亞軍的夜晚，央視記者在采訪最后說道：“我們還是希望看到一個特別開心的傅園慧。”

這是一種期待也是一份祝福，板了一晚上臉的傅園慧勉強笑了笑：“好的，我盡量吧。”

2023年，當媒體問到這兩年有什么變化時，傅園慧同樣笑了笑：“還是很不一樣的，現(xiàn)在又有點回到那種20歲以前的感覺，更多的是以快樂為主，然后享受比賽。”